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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懂情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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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懂情愛

末伏夏盡, 秋風乍起。

正堂的南窗下是炕,窗牖微敞,收盡院裏的初秋景色。

幾株歪脖子樹的枝頭葉微黃, 院裏的桂花未開, 芭蕉葉沒什麽變化,不減綠意, 落了一場雨, 蒼翠欲滴,綠得沁人,庾懷瑾卸下鬥篷, 他腰桿挺得筆直, 大刀金馬的坐在炕沿,捧茶盞,吃著熱茶等候,等了一會兒功夫,瞥了眼窗外的景色, 倒是叫他想起不少前程往事。

他年少時是不懂情愛的, 曉得裴泠在乎她,便想著法子奪過來,據為己有, 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栽在一個女人身上。

她死後的頭一個月裏, 他應酬歸府,夜色深沈, 滿院銀霜,屋檐下掛著一盞盞紅燈籠, 風一吹,紅穗子搖來晃去的蕩, 他往門檻處看去,再沒有一個纖細的身影倚門抱臂,眼神冰冷的擡眼睨他,動輒對他冷嘲熱諷,庭院深深,清冷蕭瑟,恍若隔世。

外頭沸反盈天,襯得府中越發岑寂。

他忽覺得心頭空落,似悵惘,酒醉伏案睡去,難得的夢見她,醒來後面上一片濕意。

窗牖外一陣卷地寒風刮過,屋內的燈火微顫搖晃幾下,倏的滅掉,陷入黑暗。

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曾愛過她,不然為何她去世,他無動於衷,淚流不出,說不出是什麽感受,再回首,關於她的一切似乎漸漸的變得斑駁黯淡,記憶模t糊。

兩人相處的時間太短,她像是曇花一現的絢爛,叫他回憶不出太多溫情時刻。

婚後的頭幾個月,他一直夜宿書房,並未與她同房——

“指揮使大人,夫人有孕,已三月有餘!”顧盛同他低聲稟報。

庾懷瑾自知自己心腸冷硬,不是什麽良善之輩,他沈吟半晌,語氣淡漠,吩咐,“煎煮一碗湯藥,送去給她。”

他想知道她會怎麽做。

女人,為母則剛。

而她,確實出乎他的意料。

他聽見錦衣衛稟報,說她眼都不眨,徑自灌下湯藥,眸底暗色翻湧,眼睫輕顫,握筆的手一抖,濃墨在紙上洇開深深淺淺的一大片。

如今想來,她的心腸的確是比他要冷硬!

……

……

外頭傳來的動靜,瞬時把他拉回現實。

他的嘴角噙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,前塵往事,已是昨日種種,算不得數。

丫鬟掀簾,蘇晚在丫鬟的簇擁下入內,她披頭散發,發尾濕漉,面頰尚殘存幾分紅潤,穿碧色蓮纏枝紋煙羅裙,走得極慢,每走一下,都要緩一緩,面容微微扭曲,咬著牙根,止不定在偷偷的罵他。

庾懷瑾眼底的冰霜融化,眉眼柔和,一瞬不瞬的打量她,轉瞬間腦海一閃而逝許多泛黃的回憶,她這般步履蹣跚,叫他忍不住出聲關懷,“表妹,不知你的身子好些沒?”

她走近,他欲朝她伸出手,不知想到什麽,改變主意,轉為抵在嘴間,佯裝咳嗽。

蘇晚覷著眸子,每走一步,僵硬的身子骨疼得她齜牙咧嘴,咬緊牙關,擠出微笑,道,“好多了,多謝瑾表哥關懷。”

明明距離不長的一段路,走來花費許多心力,等她被抱琴攙扶,坐上炕,她籲一口氣,半邊身子都倚在炕桌上,緩緩地掏出白帕子擦額上的汗水,她的長發濕漉,披在身後,裏衣貼在肌膚上,黏膩得難受。

每回見他,她都狼狽十足,如今蓬頭散發來相見,料想他已見怪不怪,要怪的話,便怪他猖狂無禮在先,她以其人之道還禮,莽撞草率的見客。

抱琴在一旁給她打扇吹發,又有丫鬟送上茶水,蘇晚捧起茶盞咕嚕咕嚕的埋頭牛飲,理都不理他。

庾懷瑾忍俊不禁,忽覺得心情大好,他從懷裏取出油紙包裹好的糕點,道,“稻香齋新制的桂花糕,記得舊時你最愛吃……”話語猛的一頓,擡眼睨她,瞳孔微縮,立馬抿嘴不語。

蘇晚沒察覺異樣,聽見有桂花糕吃,有些詫異的看他,大抵是想不到一貫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會給她買糕點,嘴上說感激的話,迫不及待的打開油紙,幾塊色澤明亮,甜香四溢的桂花糕靜靜的堆疊安放,她取了一塊,立馬放入嘴中。

糕點仍有餘溫,桂花香盈滿口鼻,入口即化,甜度適中,不過分甜膩,他方才說什麽來著,她沒聽清。

“這是哪家的糕點來著?”日後嘴饞了,她要差丫鬟去買些來解饞,滋味的確是比府裏的廚娘做得要好,府裏的廚娘做的糕點雖然是一流,但是吃多了,未免嫌甜膩,她知道,這是因為廚娘放的油和糖多了,兩兩對比,落了下乘。

“稻香齋。”

“你不吃嗎?”她一連吃了兩三塊,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,含糊不清的問他。

“我不喜甜食。”

世上竟有人不喜甜食,她心想,缺了甜食,人生少了許多樂趣。

咽下嘴中的桂花糕,又灌下半盞清茶,蕩去嘴中的糕沫甜味,她舒服的半瞇眼,像檐下趴伏在游廊欄桿上吃飽喝足的虎皮貓般,打了個哈欠,眼角滲出淚水,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他。

庾懷瑾不惱,眼底泛蕩漾的暖意,耐心的詢問她的身體狀況。

吃飽饜足,睡意不管不顧的湧上,蘇晚知道對面坐著的以冷酷無情、手段狠辣著稱的錦衣衛頭子,奈何幾次見面,對方不是救她,就是救她,她暫且忘懷他在外頭窮兇極惡的惡名,在他跟前放下心防,不知他說什麽,聲音如廟裏的梵音,催眠得緊,眼前的美人面逐漸模糊不清,她眼皮糊在一起,頭如小雞啄米般,頻頻往下點。

眼看她要以頭撞炕桌,說時遲那時快,庾懷瑾伸出長臂,她的額角磕在他的手臂上,避免一出慘案,一旁伺候的抱琴看這情況,緊張的吞咽口水,想要張嘴,又不知說些什麽——姑娘她居然睡覺了!

說她心大好,還是能吃能睡是福呢!

庾懷瑾神色如常,擡起食指放在唇邊,做了個“噓”的動作,示意她小聲點,莫要驚醒蘇晚。

“瑾二爺,”抱琴的聲音輕而細,生怕驚擾蘇晚酣睡。

“你且先退下。”他吩咐,聲音蕭蕭肅肅,猶如新雪入懷。

抱琴遲疑,道:“姑娘長發未幹,身體未痊愈,不宜在此瞌睡,恐又患病。”

“嗯,”他目光凜冽,不怒自威,抱琴無法,與其他丫鬟一並退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許是一炷香的功夫。

“小晚兒……小晚兒……”迷迷糊糊間,蘇晚聽見有人喚她,聲音似近又遠,低沈且溫和。

這廂,蘇晚正發夢,夢回現代,桌上擺著許多美味佳肴,都是她平日惦記狠的,麻辣小火鍋、燒烤、炸串……

她方才吃過一碗清淡的粥,又吃桂花糕,肚子被填滿,根本吃不下其他的食物,但是,這會兒瞧見惦記許久的火鍋燒烤,五臟廟裏那點寡淡的雞絲粥與糕點瞬間化為雲煙,便勾得肚中饞蟲犯癮,覺得自個兒饑腸轆轆。

猶如餓虎撲食,她抱著美味狂啃,只恨夢裏的食物沒記憶中的好味,棄之可惜,嚼之無味。

啃食撕咬間,她哼哼唧唧的表達自己的不滿。

庾懷瑾的眉頭擰了擰,她睡得迷糊,猛的抓住自己的手腕,不由分說,“嗷嗚”一口,一陣蝕痛傳來,看她下狠勁的咬,咬上,還一個勁的把口水沾滿自己的腕間,似夢見什麽美味佳肴,砸吧砸吧嘴,嘟囔,“怎麽味道不太對……”

他抿抿嘴,呼吸一窒,心底計較得失,他有點小潔癖,不算嚴重。

對方不知輕重的下了重口,他估摸破皮,不知見血沒有。

罷了,算是償還上輩子欠下的孽債!

他一瞬不瞬的凝她,破皮處傳來濕潤的癢意,卻是她伸出小舌,有一搭沒一搭的舔舐傷口,無端端的荒靡,滋生孽欲。

呼吸莫名一頓,少女散著烏發,遮掩大半面容,她睡得香甜,面頰微微紅潤,蓬勃而富有生機。

少女時代的她一喜一怒,一顰一笑,都鮮活靈動。

不似前塵,眼神寡然淡漠,深藏憂郁,與他糾纏,便是喘息支離破碎,咬他嘴唇互換津液間,依舊是從容不迫,面不改色。她的從容,越發激起他的暴戾,叫人看得想要撕裂她的偽裝,看看她的面具之下,到底掩藏一顆怎樣的心思。

一陣濕漉,她待再咬,庾懷瑾眼疾手快,掐住她的下頜,迫使她張嘴。

窗牖半敞,一陣涼風忽的鉆入內,兩頰酸澀,她從夢中陡然驚醒,杏目圓瞪,呆呆的看庾懷瑾離得極盡的昳麗面容,嚇了一跳,想要後退,發覺形勢不太妙,下頜被對方捏著,嘴中發出唔唔的掙紮。

看來咬的力道不小,都見血了,他看她的唇,沾了他的血,把她的兩片唇染得猩紅,窗牖映入的光線,忽明忽暗的,變換間,叫人心生迷惘,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初始迷離,驚愕,不敢置信,一瞬間閃過太多情緒,叫他看得忍俊不禁,心生荒唐之感。

“你想做甚?”她瞪大眼,眸光流轉間,質問道。

手背著急的抹上嘴唇,瞧見手背上的猩紅濕意,怔楞得小嘴微張。

庾懷瑾不知她想些什麽,默默的把手收回來,看見手腕上深深見血的牙印,一塌糊塗的濕意,漠然的扯了扯衣袖,似沒事發生般,神色如故。

“好啊,你……居心叵測。”毒婦!她在心裏補充。

“心狠手辣!”

她都吐血了!

庾懷瑾默不作聲的覷她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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